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烏夜啼(二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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烏夜啼(二二)

回到京兆府, 裴霽舟先去看了眼江瑟瑟。睡了一下午,江瑟瑟總算是醒了七分。

江瑟瑟靠坐在床頭,雙頰上依舊飛著一抹紅霞, 一頭淩亂,額上還翹著一縷發絲。她手裏捧著碗醒酒湯,碗沿靠在唇上卻不喝,雙目盯著碗中的粼粼波光發呆。連裴霽舟靠近也未察覺。

裴霽舟立於床前駐足觀察了她好一會兒,見她沒有反應,不得以才握拳置於唇前輕咳了兩聲,不曾想,就這一舉動竟嚇得江瑟瑟打了個激靈。

碗中的湯差兒灑在了被子上, 好在裴霽舟眼疾手快, 一把摟住了碗底。

而裴霽舟突如其來的靠近,更是讓江瑟瑟為之一驚, 她瑟縮著脖子, 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, 四目相對, 仿佛連呼吸都混在了一起。

“拿穩了!”裴霽舟開口時, 又一股溫熱的氣息朝江瑟瑟鋪面而來,她窘迫地點了點頭, 又向後挪了挪。

看著江瑟瑟呆滯的模樣, 裴霽舟倏地地笑, 他不忍逗她, 於是松了手並後退了兩步。

“頭還疼嗎?”裴霽舟問。

江瑟瑟的上唇剛觸及湯面, 聽裴霽舟此問, 一時不知該先喝一口再回還是回了再喝,就在她猶豫的剎那間, 湯面上冒出了幾個泡泡,同時還伴有咕嚕聲。

江瑟瑟尷尬得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。

“不疼了。”江瑟瑟趕緊一口氣把湯喝進了肚裏,她側身想將碗放在床頭的矮幾上,卻發現夠不著。

裴霽舟見狀俯身從她手裏接過空碗放在了身後的桌上,轉過身看到江瑟瑟後忽地怔了一下。

江瑟瑟不明所以,她心中慌亂如麻,但表面上還在故作鎮定,“王爺這般看著我作甚?莫非我臉上有東西?”

裴霽舟卻道了聲:“是。”

江瑟瑟面露驚恐,胡亂在臉上揩了幾下後卻一點兒用沒起。

裴霽舟低頭抿笑,他從腰間取出一方手帕,近前,傾身,揩去了江瑟瑟上唇的那半圈湯漬。t

剎那間,江瑟瑟心仿佛停了半拍。一股莫名的燥意從心尖湧起,沿著脖頸爬上了她的兩頰。

她的臉,竟比醉酒還要緋紅。

裴霽舟瞧著江瑟瑟眼睛,其中盡現女兒嬌態,除此之處,嬌羞之下似乎還藏著幾分隱忍和堅韌。

但裴霽舟實在是猜不透她的身上究竟隱藏著什麽秘密。

江瑟瑟被裴霽舟看得心虛,她眼神縹緲地看向別處,眼角餘光卻見裴霽舟起身後,將那方染了汙垢的帕子折了又折,且有重新揣回懷裏的趨勢。

見狀,江瑟瑟突然伸出手將那方帕搶了過來,悻悻道:“待我洗後再還給王爺。”

裴霽舟楞了一瞬,倒也沒多說什麽。

江瑟瑟怎麽也想不通,兩人之間的關系為何突然就變得這般尷尬了。她坐在床上,渾身不自在地扭了扭,又狀若無意地將雙手收進了被窩裏。

裴霽舟依舊站在原地,不說話也不沒有打算離開的樣子。

兩從之間的氣氛,好似凝固一般。

“王爺,不好了王爺,出事了!”院外,傳來了雷鳴驚天動地的呼喊聲。

門外候著的仇不言用拿著刀的那只手攔下了雷鳴,雷鳴卻沒時間跟他廢話,按下他的仇不言的手便沖進了屋中。

“王爺,晏瑾他——出事了!”雷鳴急得直頓足。

“他死了?”裴霽舟緊皺起眉頭。

“哦,那倒還沒有。”雷鳴怔了一瞬,“您不是讓下官盯著那邊的動靜嘛,下官便派人趴在屋頂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。起初也無異樣,誰知戌時剛過一刻,那晏瑾突然就病倒了。”

裴霽舟這才松了口氣,他又問雷鳴:“請大夫沒有?患的什麽病?”

雷鳴搖頭,“大夫還沒到,下官瞧著他臉色鐵青唇色發紫,看起來不像是輕癥,擔心他出事,特來稟告王爺。”

“我們中午離開時他還好端端的,也沒見哪裏不舒服。”裴霽舟疑惑道。

“會不會是裝的?”仇不言道。

雷鳴又搖了搖頭,“看著不像。我從那邊趕來時,他已經昏過去了。”

裴霽舟心下一驚,真是怕什麽來什麽,他忙道:“走,跟本王一起去看看。”

說完,他便啟步朝門口走去,坐在床上的江瑟瑟急忙掀起身上的被褥,跌跌撞撞地追上前,道:“我跟你們一起去。”

裴霽舟停下腳步回頭,看著她搖晃的身子,不無擔憂地蹙起眉頭,“你就別跟著折騰了,等我回來了告知你詳細情況。”

江瑟瑟抓過外襟套在身上,又順手抄起了木箱。

雷鳴見狀,忙道:“師妹師妹,你且慢些。那,那晏瑾還沒死,你這些工具暫時還用不上。”

江瑟瑟卻只是看著裴霽舟,她道:“王爺仔細想想師哥剛剛說的,唇色發紫——”

“你是說他中了毒?”裴霽舟接過話道。

江瑟瑟點頭,“若真是中毒那可就得抓緊時間了。”

裴霽舟聞言二話不說地從江瑟瑟手中搶過木箱後又扔給了仇不言,他則拉著江瑟瑟的手,以最快的步伐朝京兆府側門趕去。

側門那邊臨近馬廄,裴霽舟剛趕到,眼尖的衙役便已經解了韁繩將馬牽了出來。

裴霽舟先扶了江瑟瑟上馬,隨後踩著馬鐙,落地的腳一蹬,很是輕松地就翻上了馬背,整個動作一氣呵成。

夜幕降臨,但街上的行人不減反增,糊了彩紙的燈籠照出五彩斑斕的光,晃得裴霽舟眼花,他只得微佝著身子,從江瑟瑟脖子左側看向前方。

裴霽舟雙手從江瑟瑟腰兩側穿過,江瑟瑟抓著馬鞍,他則勒著韁繩,急但不躁的禦馬打人群中穿過。

濕熱的氣息撲在江瑟瑟頸上,使得她的心緒有那麽一瞬的慌亂,可垂眸瞧著那雙堅實的小臂,猶如兩道鋼釬固在腰側,那雙麥色的手,骨節分明,手背上因為太過用力而青筋凸起,無端讓她覺得安全感十足。

她不自覺地吐了口氣,心跳也跟著慢慢放緩。

探花郎府雙門大開,門口兩側各站著一個衙役值守,見裴霽舟禦馬而至,趕忙上前牽住了韁繩。

裴霽舟扶著江瑟瑟下馬後,兩人又急急忙忙地趕到後院。

公孫念正端著一盆臟水從臥房出來,看到江瑟瑟和裴霽舟後,她悲喜交加,一松手那滿盆的水便灑了一地,銅盆哐啷啷地在地上骨碌了幾圈後,撞著墻根才停下。

“江姑娘,王爺——”公孫念小跑著上前抓著江瑟瑟的手,淚眼婆娑地跟兩人哭訴著,“我相公他,他突然就昏迷不醒了。”

江瑟瑟拍著公孫念的手背安撫著她的情緒,“別急,快帶我去看看。”

公孫念趕緊擦幹眼淚,拉著江瑟瑟的手折回了臥房。

“大夫怎麽說?”裴霽舟又問道。

公孫念回道:“大夫說極有可能是食物中毒,可他也束手無策,只開了解熱清毒的藥方便走了。”

“午後他都吃了些什麽?”竟真讓江瑟瑟給猜中了,再親耳聽到時裴霽舟一點兒也不覺得驚奇。

公孫念哭腔聲起,她嗚咽道:“都是中午的剩菜,而且我們一家人都吃了,偏偏就晏郎身體不舒服。”

“應該不是吃食的問題。”公孫念將江瑟瑟帶至床邊,江瑟瑟翻開晏瑾的眼皮觀察了瞳孔變化後頭也不回地喊道,“取我的針來。”

這會子,剛剛趕到的仇不言趕緊將木箱抱進了屋,裴霽舟幫著打開了木箱後,取了江瑟瑟常用的銀針遞給她。

江瑟瑟靠著床沿坐下,又道:“燈!”

裴霽舟便將燭臺端了過去。

江瑟瑟取出銀針在火焰上燒了一會兒,第一針下在了百會穴上。

“將他的上衣解開。”江瑟瑟在烤第二根針時,對公孫念道。

“哦哦。”公孫念木訥地應著,上前解了晏瑾衣服後,又趕緊退至一邊。

江瑟瑟第二針和第三針分別落在了晏瑾的左右心脈上,之後,又分別在晏瑾的通天、前頂、當陽、督脈和神庭穴位上紮了一針。

“家裏有牛黃嗎?”下完針後,江瑟瑟自個兒都跟著松了口氣。

公孫念急得哭噎道:“沒有。”

“還需要些什麽藥材,我讓不言去取。”裴霽舟開口道。

江瑟瑟擡頭看著裴霽舟,回道:“麝香、珍珠、乳香、草河車和銀花。”

裴霽舟楞了一瞬,問道:“已制成的犀黃丸可以嗎?”

“那當然最好不過了。”江瑟瑟道。

裴霽舟轉身看向仇不言,還未開口,仇不言便會意地朝外面疾步而去,“屬下這就去公主府——”

“江姑娘,晏郎他——沒有生命危險吧?”公孫念絞著手指,忐忑不安地詢問道。

江瑟瑟先是對裴霽舟道:“王爺,燭臺可以放回去了。”然後去木箱裏翻出了一把極小的刀出來,那刀刃不足寸長,被嵌在一木柄上,而木柄則用黑色的布纏繞起來。

江瑟瑟再靠近燭臺,將刀刃翻來覆去地放在火焰上烤著,“我不能騙你說他一點危險也沒有。便你放心,我會盡自己最大努力去醫治他。至於最終結果,就要看他的造化了。”

公孫念聽後嚇得直接跌坐在了地上,還是雷鳴上前將她扶到了椅子上。

“夫人,你確定晏公子他沒吃過別的東西?”江瑟瑟道,“許是誤服了,你沒看見也說不一定。”

公孫念卻篤定道:“絕無可能。中午用飯時,晏郎他喝多了,你們離開後不久他便也回房休息去了,為了照顧他,我一直在房中做女紅,期間他喝的茶都是我親自熬的,直至晚飯時我才將他叫了起來,可晏郎他才吃了兩口就開始喊頭暈,原以為是他還沒醒酒,便又將他扶回房中躺著,過了一會兒我再來看時,就發現他的臉色不對,這才讓嬤嬤去請了大夫過來。”

“晏瑾是中毒,這一點毋庸置疑。”裴霽舟對江瑟瑟道,“既然毒物不是吃進肚中的,可還有其它方法可致使他中毒?”

江瑟瑟道:“那方法可就多了。說兩種最簡單的,最直接一種就是用細小的針管直接註入體內,還有一種常見的,比如沐浴時,將毒物混入水中,毒素便會同熱氣一道浸入膚內。”

“不過對於晏公子的話,第一種應該不太可能。”江瑟瑟又道,“除非是在他昏迷時下的手,否則被針紮一下,無論如何也會有所察覺。第二種的話,看著也不太像,這種方式見效慢,施毒者多是圖的一個悄無聲息,而且要數次下毒才會有癥狀顯現。而晏公子這毒發的太快了,中毒時間像是就在今日之內。”

“可,這真的不大可能——”公t孫念實在想不通到底是在哪一個環節出了錯。

江瑟瑟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,她歪著頭思索良久,卻依舊猜不透兇手究竟是用何種手段對晏瑾下了毒。

江瑟瑟不禁嘆了口氣,裴霽舟亦是無奈至極,公孫念則憂心得緊。

一時間,小小的屋子中,嘆息聲此起彼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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